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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义

2019-06-06 18:51:17


(一)


“道从江南过,义从孤峰取。打马泊上游,道也无,义也无,痴痴也了了。”

一叶孤舟架于水泊正中,歌从舟上来,且不知来人是谁,岸边的赤脚的老汉仍旧将手中的长杆一甩,又往回急扯,一尾鲜鱼便被缚了上来,细看那鱼钩处空空如也,全凭一股暗劲儿发力。

笔锋到此,诸君定然要说这水泊是江南一岸的好风景,却不知明明是八月天,这几里平湖也无半点生机,别处是绿草油油,此地偏是黄草枯枯。说是江南,又似江南塞上,一派死寂,甚是无味。

“长枪应当击,叶落月长吟。论什么江湖怨,刀尽毁,掌中焚,倒为他人做嫁衣。”

船上,那后生又唱了几句,老者这才收了杆,问道:“你这后生倒是疯癫,旁人渡船也罢。你却是船上驮马,马上驮你,不时鞭马长啸,也不怕惊了马,落这河里喂鱼吃。”

须知,后生位于湖心之处,寻常声音本就难以传递,但老者所说之字个个字正腔圆,倒让原本舟上温驯的马儿开始躁动起来,四蹄踏动时激的周围涟漪如浪。

“哈哈哈。”后生大笑不答,双腿紧夹,胯下的马儿立即安静下来,又从腰间取出一柄折扇轻敲了几下掌心,这才道:“借问老人家,前头可是铁掌山?”

老者站了起来,拎着方才弄上来的几尾鱼转身朝远方大步行去,一边走,一边道:“此地乃铁掌水泊,若要上山先到屋内喝碗鱼汤吧!”

后生抱拳颔首,敛起衣袖朝不远处的崖壁上一击,掌风回环时引得湖风送迎,片刻就将孤舟送达至岸边,随后策马奔入竹林。

当夜二人吃鱼饮酒,忽听得后生询起:“闻得铁掌山有一桩喜事?”

“铁掌帮裘千仞隐退,帮主之位以任天南、高御龙二人呼声最高,是喜是忧未可知。”老者淡淡答道。

“新婚之嫁当喜,在下白辰山庄,白识丁。”

 

(二)


铁掌山上的中指峰本也算不得荒凉,只是因为些许缘故早年被大火所焚。虽过了多年,却不似昔时般林郁葱茂。

颇为不协调的是,往前走个百米的云坪上,一株迎客松浓翠挺拔,说是浴火而生,倒不如说是在火光中杀出一片生机。

可即便如此,迎客松下也十分寂寥,除了眼下这二人,不会再有旁人到此。

四四方方的石桌上,放着一盘四四方方的棋:执黑子者生的粗犷,却又带着几分儒雅;执白子者生的儒雅,却又带着几分粗犷。

黑白二子相交相攻,倒如阴阳互补相抗。

“世上绝无万全之策,但得此位却需万全。”

久久,听得黑子落,白子被人从棋筐中取出。

“与白琴姝成婚,必能攻之以心。人只有在无路可退之时,才能显露本性。如此,任兄则能万全。”

白子落时,黑子尽数被吞,临下的几颗孤军奋战,俨然成了败局。

“以段兄之才,只做个账房先生当真甘心?”任天南谈话间手肘微震,腕力猛发,一侧的棋子尽数被打回了棋盘之上,与此前胜负未定时不差分毫。

段天溟将手中多余的白子扔回了棋筐,只道:“段某已无所求,任兄与我之义又何须以此来衡量。”

“原以为,以段兄的为人断然不会同我献出如此计谋。”

“古来英雄豪杰功过与否自有后人评说,又何必仰赖今日所为。既为你所谋,迂腐过头乃是大忌。”段天溟用食指在棋盘上叩了两下,不再言语。

任天南本有心再劝,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若再开口显得“扭捏”,遂不再提:“既然段兄不想再涉江湖事,我也不会勉强。只要任天南在这铁掌帮一日,段兄便是这铁掌山的半个主人。”

“日暮将歇,你我这便起身迎客吧!”一袭山风卷过二人衣袖,却将段天溟背负在后的手骨露了出来——纤细枯黄,不似习武之人。

 

(三)


自打与竹林老翁告辞,白识丁倒也不慌不忙,一路上牵马观山,足足走了半日才被迎入铁掌堂。

堂内高御龙已久候多时,白识丁前脚迈入,他就起身迎了上来,彬彬有礼。都说江湖草莽,不需俗礼,但这白辰山庄文武皆通,高御龙此行不由让白识丁高看了几分。

“高堂主有礼,闻得铁掌裘老帮主隐退,帮主大选在即,在下特来观礼。”

“得白先生亲临,是我铁掌荣幸。”

武林中本不顾忌称谓,却多以“侠”者称之,且江湖人以武为荣,“先生”二字文弱,应当惹人厌烦,但对白识丁而言却听得颇为舒坦。

倒也不因其他,白识丁虽为白辰山庄之人,但武学承袭多脉,深不可测,素日里也不以此为傲,只称自己是个目不识丁的说书人。

高御龙自然注意到白识丁面上的喜色,思量着此刻若与他提及同白辰山庄二小姐白琴姝的婚事定能事半功倍。

“不知......

“是了,怎未见到任堂主?”

不知白识丁是否有意而为,高御龙刚刚开口便被堵了回去,当下心生不宁,却又思及自己唐突,毕竟白识丁是远客,理应一一拜会主人家。

当下裘千仞已隐退,铁掌帮由高御龙、任天南二人执掌,白识丁既已见了高御龙,如此一问再妥帖不过。

恰是此时,外头任天南大步走了进来,段天溟紧跟其后。

“失礼失礼,在下未能及时迎客。”任天南含带笑意,他虽生的不比高御龙俊美,却是个实在的江湖人,又因早年饱读诗书,故而今日一副儒雅打扮倒也相称。

白识丁往前走了两步,站于高御龙与任天南中间,只道:“在下观礼而来,不知明日二位堂主打算如何比试?”

“自是手底下见真招。”高御龙先行答道。

一侧段天溟已然看出白识丁的言外之意,但因此问本不该由自己来答,遂朝任天南看去。

任天南当下明了,问道:“不知白兄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一山不容二虎,一女又岂能嫁的二夫......”白识丁颇有深意的说道此处,虽面朝前方,但余光却同时扫视着二人。

“白先生这是何意?”高御龙率先开口,任天南则沉默不语。顿时厅堂内寂静无声,听得高御龙冷笑了一声,又道:“白先生只管说就是,高御龙绝不相让。”

“任某自然也愿闻其详。”

“我此来一则受邀观礼,二则受庄主之托,为小妹琴姝择觅良婿。这帮主之位,本该是你们自家事,但二位既然先后同我家庄主提亲,那在下插上一足也当合理。”武林人士择婿虽比不得官宦人家权衡利弊,却也讲究“门当户对”,白识丁这般说法颇为合理。

白识丁微微一顿,又续道:“月前听闻铁掌帮出了两个叛徒,不知二位堂主可还记得?在下在江湖中也认识不少朋友,近日得了那二人的消息,明日比试不若以此做文章:二位堂主谁先将这两个叛徒带回铁掌堂处置,谁便可得这帮主之位。”

“好极,白兄所说正合我意。”任天南当下答允,段天溟不曾言语,但心中已经了然白识丁此来的真正目的。

眼下只有高御龙心中迟迟未有决断,倒也非是他优柔寡断,而是那两个叛徒同他渊源颇深。

自然,于任天南也是如此。

话还需从数年前说起,当年任天南、高御龙二人还未曾因帮主之争产生嫌隙,奉裘千仞之命下山办理一件要事,事后收得两个男儿作为弟子。年幼的唤作钱青,拜在任天南门下,另一个唤郁师褚,拜在高御龙门下。

月前不知因何缘故,二人打伤同门,叛下铁掌不知所踪。

“高堂主似有疑虑?”白识丁朝他看去,高御龙挺了挺脊背,心中已有决断,摆手道:“就依白先生所言。”

“那在下就静候二位佳音。”

 

(四)


任天南与段天溟自白识丁处得了那二人的下落,便在嘉兴一间客栈中住下。

“任兄当真打算不派人寻找郁师褚的下落?”

客栈内,段天溟看向站于窗口的任天南。

“以高御龙的为人,断然不会杀他。”任天南转过身,语气笃定,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和高御龙的赌约。

斩草除根,这是江湖中的规矩。灭去钱家满门的时,任天南本不留余地,谁知高御龙自负非常,主动提议将他们二人各收入门下,势要看看这斩草不除根的结果是否真如前人所说。

“那任兄呢?”

任天南的思绪被段天溟所打断,他心中略有迟疑,但口中已然说出决断:“都道‘师徒如父子’,但钱青早已叛出铁掌,以江湖规矩处置再合适不过。”任天南暗暗握拳,他极为器重钱青这个徒弟,只可惜背叛师门是江湖人最为忌讳,若要留命,自废武功倒也合理,但江湖人若没了武功又是何等下场?

“钱青来了。”段天溟慢慢道了一杯茶,再看木窗处已不见了任天南的身影,随后慢慢续道:“我会静候任兄的好消息。”


(五)


街道熙攘处,只见钱青牵着一匹瘦马,背上还背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包袱,朝着城门走去。

城外少有人烟,且走出一里地后便是一片密林,钱青早就注意到身后跟随之人,于是解开了系在背上的包裹,扔在了瘦马的马鞍上,又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一挥鞭,马儿朝深处跑去。

“弟子钱青,见过师父。”

任天南负手从密林中走了出来,望着半跪在前头的钱青问道:“你不跑?”

“以师父的武功,弟子还能跑去哪里?”钱青一笑,他本是任天南最小的徒弟,稚气未脱,一直以来都将任天南视同亲父。

“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师父当年虽灭了弟子满门,却对弟子有活命之恩,又教养弟子数年,弟子实在不知该如何。但还请师父放过我的堂兄,弟子百死不辞。”

钱青依稀记得,当年两个黑衣客突然到访家中,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堂兄郁师褚一家凑巧到访,惨遭牵连。钱青与堂兄侥幸逃出,遇到了任天南与高御龙二人,并被收入门下。

只是钱青万万没想到,教养自己多年的恩师,竟是灭去自己满门的凶手。愤懑之下,郁师褚同他商议离开铁掌。后二人打伤守门弟子,叛下山来。

自然,这件事外人都不清楚。

“他的命,自有高御龙决断。”任天南说道,言辞狠绝。

“弟子明白了。”钱青起身抱拳,“请师傅指教!”

当下钱青自腰间取出一把短斧,直冲而上,朝着任天南劈去。任天南反手一抓,顺势打出一招通臂六合掌击在钱青的胸前,其后左腿横扫,钱青被绊倒在地。

他深知任天南出手时未尽全力,但仍旧不服气的站了起来,紧紧抓着短斧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朝着面前的任天南再次劈下。他所用的是铁掌帮的断云斩,此斩需配合拳脚功夫一齐使出,右足跃起的同时左足发力踢向敌方,眼看是实招,其实不过虚晃,欲攻其要害。

钱青原本资质颇佳,举一反三不在话下,所以此番出招以拳脚为实,短斧为虚,心想着能出其不意,不料被任天南看在眼中。

任天南当下闪身避开拳脚,用手中的石子打向钱青的手腕,钱青痛极一缩,短斧落地,已成败局。

 

(六)


白识丁本打算顺道去嘉兴游玩两日再回这铁掌帮,却不想人刚刚走到半山腰就被高御龙请了回去。

堂内,郁师褚半跪在前,面色惨白,白识丁一眼便知高御龙已经废去了他的武功。

“白先生,在下已按照约定将这逆徒带回。此约是在下胜了!”高御龙爽声道。

“师父,弟子不敢了......”郁师褚浑浑噩噩的念叨着,显然有些神志不清。

白识丁略微低头,暗暗看了一眼高御龙,只见他神色如常,但眉目飞扬,难掩兴奋之情。似乎在他心中,自己已然成为了铁掌帮帮主,并娶得美人归。

“高堂主且慢,任堂主才是真正取胜之人。”白识丁笑道,目光已经看向了前方姗姗来迟的任天南。

高御龙凝眉,只疑道:以任天南之力,为何身后无人,空手而回。

“师叔!任师叔,救我!”郁师褚挣扎着爬向任天南,任天南低眉看了一眼,当下取出了一把被长布包裹的短斧,瞬间斩落了郁师褚的人头。

鲜血飞溅,染红了地上的青石板,郁师褚双眼瞪大,显然不知自己迎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看着爱徒被杀,高御龙顿时青筋暴起,当即使出一招五指刀,大喝:“任天南!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掌山的帮主不成。”

任天南微微抬眼,并未急于还手,反倒将郁师褚的人头朝高御龙掷了出去,又将另一个布包裹用掌力送上。

白布落于堂前的桌案——竟是钱青被砍下的头颅。

“任帮主果然雷霆手段。”白识丁淡然一笑,又道:“如此,同白辰山庄的婚事便由在下做主,日后还望任帮主多多指教。”

高御龙僵在原地,气息难以平稳。

眼看白识丁抬腿便要离开,高御龙冲上前将其拦了下来,盛怒之下也顾不得此前的什么礼数,问道:“白先生这是有意偏私吗?”

白识丁摆摆手道:“高堂主误会,当日约定‘二位堂主谁先将这两个叛徒带回铁掌堂处置,谁便可得这帮主之位’是也不是?”

“是!”高御龙仰头对外应道。

“一帮之主自然有权处置任何弟子,但高堂主仅废去郁师褚武艺,这是为师之道,却不是为帮主之道。高堂主,是你输了。”铁掌堂内,白识丁的声音不断在高御龙的脑海中回响。

任天南则一语不发,只望着钱青的人头,想起他临死前最后的恳求。

“高某不服,也实在不懂,为何白先生一早就笃定任天南会胜?”

“裘老帮主在时,以一双铁掌闻名江湖,靠的除了那一身本领,还有杀伐果断之心。高堂主虽以仁义服众,却不服于现在的铁掌帮。铁掌帮所需要的,必定是任天南,而不是你高御龙。”白识丁说完,朝着任天南一拜,转身走下山去。

又听得他唱道:“师也假,义也假,笑说他人假君子,三省吾身真小人......有趣,有趣!”

 

 

(七)


铁掌帮大喜之日,宴请了四方武林,段天溟站在山门接引着前来的客人,一侧还跟着个四五的男童。

只是忽然听得前方的堂内有弟子叫嚷道:“不好了帮主,新娘子不见了。”

“帮主,弟子方才去请高堂主参加喜宴,遍寻不着。”

......

人群议论纷纷,都说新娘子白琴姝早与高御龙情投意合。此番高御龙结亲不成,便趁今日大喜同其私奔,势必要让任天南颜面扫地。

忽听得酒壶碎落,往堂内望去,任天南扯下身上的大红喜袍,朗声道:“今日既请了江湖诸友来喝这杯喜酒,那便不会让你等白来。高御龙既无义,今日任天南便以铁掌帮帮主之身,将其逐出铁掌。他朝江湖再遇,任天南定报今日夺妻之恨!”

何应闻言,大步走上前来,半跪在地:“高御龙如此卑劣,即便当时取胜,我等也不服!在下铁掌帮何应,愿誓死追随任帮主,使我铁掌威震武林!”

“愿誓死追随任帮主,使我铁掌威震武林!”

门外,众弟子呼声一片,铁掌上下莫敢不服。

“好!承蒙众兄弟抬爱,任天南定不负此誓言!”任天南朝外看去,在场宾客寂寥一片,生被铁掌群山上众弟子的气势所压。

随后,喜乐、众人的贺喜之声、众弟子的臣服之声,段天溟忽然觉得自己曾说不涉江湖,偏偏无处可逃。

黄昏将近,段天溟忆起前一日也是同任天南站在此地:

“任兄就不怕被天下英豪诟病?”

“既要做大事,又何必拘泥,我任天南要的可不是什么仁义无双的美名,只要铁掌帮屹立江湖,有何可畏?”

“有不少弟子说你这帮主之位来的不干净。”

“段兄也该知道,当年我本欲痛下杀手,是高御龙自己年少轻狂,想看看前人所说斩草不除根的结果会如何,故意放了那二人生路,又折返收了他们为徒。”

“高御龙,明是君子,暗是小人。想来,当年若不是他提议,你定不会收钱青入门吧。”

“钱青资质过人,远比郁师褚。若高御龙不是因为帮主之争想打压于我,同郁师褚狼狈为奸,故意告知钱青当年真相,逼得钱青叛下师门。否则今日,钱青必能担大任。可惜高御龙此人太在乎名声,却忘了铁掌帮屹立江湖,何须他人评说。是他,坏了我这个好徒儿的前程。”

“白识丁定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有此提议。”

......

风卷残云,远处的喜乐声将段天溟从回忆中拉出。

“爹爹,帮主是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叫任伯伯作帮主?”

门外,那稚童扯着段天溟的衣袖问道。

“一帮之主,统摄铁掌。”

“很厉害么?那过几日我就去找任伯伯,让他教我武艺,以后我也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稚童嬉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颗喜糖,放入嘴中香甜生津。

段天溟摸了摸他的脑袋,往前一送:“潇儿,去后山送饭吧,千万记住,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爹爹放心,潇儿会好好保护铁掌帮。”稚童半跳着朝前奔去。

后,江湖传言,高御龙不服于任天南,又觊觎其妻,故而强将白辰山庄白琴姝掳去。任天南派出弟子寻找数年,未有结果。

同一时间,海鲸帮悄然崛起,两帮势如水火。